保护这些“豹豹”，为什么要从种地开始？

大家好，我是来自猫盟 CFCA 的施奇静，负责豹乡田项目。

猫盟自2008年以志愿者身份开启保护工作，并于2017年注册成立重庆江北飞地猫盟生态科普保护中心。11年来，我们一直致力于中国本土12种野生猫科动物，荒漠猫、豹猫、豹、丛林猫、亚洲金猫、虎、兔狲、雪豹、亚洲野猫、欧亚猞猁、云猫和云豹的研究和保护工作。

我所负责的豹乡田位于山西晋中市和顺县，主要保护华北豹（也被称为中国豹），是豹在全球9个亚种中唯一仅分布在中国的亚种。目前，全世界仅存几百头。豹乡田的目标就是让华北豹能够与人类在华北地区和谐共存，为此我们开始种地了！

为什么保护华北豹要通过种田来实现呢？你们是不是有很多疑惑？那么我将以 “关心是一切的开始” 为主题，通过3个故事来对豹乡田项目进行分享。希望听完后，大家能对我们为何保护华北豹，以及为何为保护它而种地，有自己的答案。 老齐和老齐的豹子

整个豹乡田农民专业合作社由四位农民成员组成，老齐就是我们豹乡田农民专业合作社的理事之一。2024年7月6日，我们带着这几位从未到过南京的和顺本地农民来到南京，和沈园长一起发布了豹乡田的公众认养，首次向公众宣布豹乡田正式上线。

（左二-五 豹乡田农民专业合作社的四位农民成员）

在之前，我们已经筹备了一年多的时间，在和顺租了80多亩地，种上了非常多样的农作物。希望能够通过多样化的种植，让土地成为更多野生动物可利用的栖息地。像老齐等很多当地的农民，虽然他们年纪大，但他们也积极的参与到豹乡田的项目中，为野生动物的家园贡献自己的力量。回溯至10年前，66岁的老齐第一次接触猫盟，成为猫盟在和顺当地最早的巡护员之一，这些巡护员也被我们亲切的称呼为老豹子队员。他们的日常工作便是上山巡查是否有盗猎等违法行为，同时管理安置在山上用于红外监测的相机。

在和顺榆次的栖息地上，我们安装了297个位点的红外相机，总计400余台。他们每两个月回收一次红外相机的数据，查看其中是否有豹子、狍子、野猪等野生动物的影像。而我们正是凭借这些红外相机的数据，知道了和顺这一片栖息地上华北豹的状况。在和顺-榆次这片栖息地上，最初只能监测到十几只个体，经过多年保护，如今这里稳定生活着40只左右的可繁殖种群，老齐等老豹子队员功不可没。

今年年初1月，76岁的老齐依旧不愿意退休，虽然他走路有点内八字，从背后望去身影不是很稳当。可谁能想到，他的腿脚利索比谁都利索，上山上的比谁都稳。他就这样在崎岖的山路上摇摇晃晃地走了十年，做了十年的维护工作。每次和老齐走在山道上，他都会跟我们讲那是蜂巢、那是蘑菇、那是野猪拱的痕迹等。今天的山多了一个小土坑他都能准确的指出来，他对山非常有感情和了解，但他的本职工作是放牛人。牛会在豹乡田项目地的田边和山上自由活动，他也会担心牛在山上过夜是否会成为豹子的猎物。

有一次，老齐和我们一起进山找怀孕的大牛，怕牛在山上生产。作为放牛人的老齐，走在寻找牛的山路上，聊起的很多过往的追忆讲的都不是牛，而是他监测到的豹子。这些年，他维护的红外相机拍摄到了许多豹子的身影，包括小豹子上树、成年豹子标记行为和捕猎行为等。

他舍不得离开这份工作，他会惋惜地说：“不来山上了，这些豹子们会不会想我，这些红外相机会不会想说‘老齐这个人你怎么不来看我了’。”

下山时，老齐还聊了他跟豹子距离最近的一次经历。那是在2017年左右，他在牛圈干活，离牛圈不远的沟那边，有只个头很大的豹子走过，可惜那会他还没有智能手机等设备，老齐一个激动的呐喊还把豹子吓跑了。基于我们的监测工作，我们可以推测出当时老齐碰见的最可能是哪只豹子，它是HS0801M，简称M2，是一个我们监测了整整十年的个体。

它于2008年首次被拍摄到，一直到2019年最后消失在老齐所居住的村庄附近。它几乎完整的11年生命历程，都被我们的红外相机记录下来。

听老齐讲，2015年到2017年，他每次收回的红外相机都能拍到华北豹，两三个月间一台相机至少能拍到五次，可到了2018年，突然地，他管理的相机们一只豹子都没有拍到。后来老齐才知道，当时不远处的山梁开始修建风电，新能源建设、道路建设，导致野生动物不敢使用这块栖息地，可能就是当时豹子集体消失的原因。

豹子M2和它的家族

豹子M2几乎以一己之力缔造了和顺庞大的豹的王国。在现在40来只的种群中，很多豹子都是它的子孙后代。比如F26和M16，M2和雌豹F9曾被拍到一起活动，而在不久后F26、M16和F21出生了。

M2的豹王国最风光时家域面积达280平方公里，但它的孩子M16在它生命最后阶段出生，它只能生存在父亲豹王国的一小块区域，只有几十平方公里，其他领地从2019年到2023年一直被另一只个体M13占据。

直到2024年，M16在生命中的第六年勇敢地跨过了那道因修风电而成为阻碍的山梁，让自己的家域面积变大了，并且来到了小时候和妈妈F9曾生活过的豹乡田附近。

现在M16依旧和它的姐妹F26在豹乡田区域生活、繁育后代。关于F26和它孩子的故事，我们也发表了一组真实故事漫画｜豹妈三迁的F26，讲述了F26这一年怎么带大了它自己的孩子的故事，包括它的孩子在豹乡田田那溪的溪边成功地完成了一次捕猎。

而我们之所以能了解这些豹子的故事，是因为从2008年起我们就在和顺开展监测工作；从2012年开始，我们在两公里乘两公里的网格内密集布设红外相机。这些红外相机让我们清楚豹子的生活状况，也让很多像老齐一样的和顺当地人们开始关注并在乎身边的野生动物了。

从地图上看能看到，村庄和监测地紧密相连，人类的村庄和野生动物的栖息地重叠。距离这么近，豹子会不会伤人？如果会，老齐可能就不会关心豹子了，老乡们可能就不会这么接纳豹子了。当地人都说豹子是君子，人不伤它，它就不伤你。

老齐还给我们讲过一个故事，几十年前村里有不懂事的孩子把小豹子带走了，夜里母豹在山里嚎叫着寻找小豹子。孩子们害怕极了，第二天就赶紧把小豹子送回去了，在之后也没再发生其他的事。

豹乡田的新老农人们

老齐还是退休了，但他并没有从我们豹乡田的工作退场。他现在负责豹乡田菜园子管理，还是我们拖拉机的一把好手。今天，10月4日的早晨，我们豹乡田地里正在收割小米（谷子），老齐正在组织村里的大家一起来帮忙。

虽然豹乡田周围的三个村庄加起来一共只有74个人，且平均年龄65岁，老龄化严重。但这些老年人****如何看待野生动物，未来生活能否因良好生态获益，也是我们做动物保护的人所关心的事情。

在这之前的2024年4月，我们还邀请沈园长和红山动物园的老师们去到豹乡田现场。我们当时成立了豹乡田合作社，村里许多农户也加入合作社的工作，成为了我们的 “豹乡田管家” ，来跟我们一起种地。

豹乡田收获的农产品除了回馈给共建人，我们也会跟村里的老乡们分享。对于和顺很多本地人来说，他们的大多数的食物就是主食，这辈子也没怎么吃过蔬菜。而且他们是养牛人，总会觉得吃肉对他们来说是一件有点残忍的事情。所以我们也希望豹乡田的产出能够给到当地的老乡、能让他们的餐桌更丰富。

我们会说豹乡田真正的产品是完整的生物多样性、生态友好的可持续农业，以及 “人富豹肥” 的乡村振兴；我们真正的产出是这个农业本身，是这种对环境更友好的更可持续的保护性的耕作。我们不仅希望我们的野生动物生态向好，也希望当地老乡也能够从这个项目当中获益，因为只有这样一个项目，它同时在市场上走得通、能够接受更多大众的认可、在当地也能够得到支持和认可，这个项目才有可能去更多的地方复刻，才有可能被推广到更多的地方。

我们需要的不只是一块豹乡田，我们需要许许多多的豹乡田、需要在整一个华北豹的栖息地里、需要在华北野生动物的栖息地上，有更多这样人和野生动物和谐共存的地方，人和野生动物才会有共存的未来。

为了让豹乡田的土地更有肥力，更能够养育更多的野生动物和人，我们做了很多。

比如为了让它的生态多样性更完整，我们尝试让栖息地板块更连续。当地的大哥梁文斌用传统搭建牛围栏的方式，帮我们搭建灌丛围栏、让灌丛地扩大、围栏内的草更高。虽然他不是合作社成员和 “豹乡田管家” ，像他这样在不同项目上帮助我们做生态友好尝试的人还有很多。

比如村里的狗咬死了一只狍子，我们尝试把狍子放回山里，并在附近安装红外相机，我们想看看会有什么样的野生动物，在未来会利用这具狍子的尸体，所以就拍到了一段豹猫享用大餐的视频。

农民其实不欢迎野猪、狗獾这些动物来到他们的玉米地吃玉米，但今年玉米地出现了獾子洞后，他们也觉得挺好玩的。他们会告诉我们，让我们安装红外相机，去观察獾子和其他野生动物使用这个洞的场景。

可以看出村庄这74个人对野生动物的态度，在过去短短的一年当中发生了变化。他们可以接受野生动物，秉持‘我不犯它，它就不犯我’的原则，与野生动物共存。这也是豹乡田这个项目过去这一年当中所做到的意义。

豹乡田目前已经做了很多小事，未来还会做更多小事。

比如认养豹乡田成为支持食堂建设的守望者，种油菜花、向日葵、胡麻等开花植物吸引昆虫，种南瓜、土豆等农作物，让人和野生动物都能吃，让当地多样性更丰富，给野生动物保留更多空间。

比如我们还做了社区工作。我们的同事瑞萍和王君姐，一个是和顺本地护士，一个是退休护士长。她们组成护士组，一起到村里面去跟我们的老乡交流，让老乡理解我们做野生动物相关事的原因及与他们生活的关系。

我们现在在北京的国家动物博物馆开办 “带豹回家8周年” 展览；在山西平遥的天麓湖开展豹子森林博物馆展览；举办线上线下讲座、发表公众号推文、直播，出版图书如《和顺的野生动物朋友》给和顺本地孩子们，把我们的工作讲给更多的人听，让更多人了解身边的野生动物及与我们的关系。

我们希望更多人关心这些动物，关心我们生存的生态和自然，这也是我们公众倡导工作的重要部分。

豹乡田和华北豹的未来

豹乡田项目地在和顺西北边，这里是很多华北豹个体成长迁徙的必经之地，它们路过这里或从这里出生，开枝散叶到其他地方。

左边还有个叫“上北舍”的地方，这里串联着八缚岭保护区和铁桥山保护区之间大片非保护区区域，是华北豹栖息地的关键咽喉之道。第一个故事中说到的修建风机的位置，就是上北舍附近的山梁。

关心是一切的开始，豹乡田项目不仅仅是一块地的耕种，更是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探索。我们希望未来通过更多工作，让更多人从野生动物栖息地获益并关心野生动物，而不是仅通过传统建设思维获取利益。期待我们和野生动物一起有美好未来，就像和顺和豹乡田的秋天一样是个丰收美好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