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第一次遇见北方豺是在中国大西北的祁连山,那是2023年春节期间的一天。我们日常开车进山,然后突然一个转弯,就看见前面两个豺。
这就是豺。我非常惊讶,因为此前从来没有想到真的能在野外见到它们。这两只豺正在吃岩羊,体型较小的那只比较谨慎,见到我们就跑到了岩石后面,而体型稍大的这只可能有点舍不得刚捕获的猎物,即便发现了我们也没有离开,还是壮着胆子在吃。
我们就在这看了大约两三分钟。过了一会,这只豺居然向着我们走来,它离着我们也就二三十米远,我们当时都有点害怕了,我甚至开始担心车外拍照的同事。不过它很快就转身离开,可能是去跟此前的伙伴汇合,最后在我们的注视下消失在山谷之间。这就是我第一次在祁连山遇见豺的情景。
豺狼虎豹
提到豺,可能大家第一个联想到的词就是“豺狼虎豹”。相较于其他三种动物,豺也许是其中“出镜率”最低那个。即便在动物园中,豺也是较为罕见的物种。
很多时候大家会把“豺”和“狼”混为一谈,其实这是独立的两个物种,都属于犬科动物。
相较于狼,豺的体型更小,大概类似于我们比较熟悉的边境牧羊犬的大小。红棕色的毛发是豺极具辨识度的特征,不过有时也会被大家误认成“赤狐”,当然,北方豺的体型要比赤狐大不少,而且更显粗壮。
图1、图2:豺;图3:赤狐;图4:柯基犬;
成语“豺狼虎豹”,豺排第一位,一定程度上可以说明,早期豺的分布可能比较广,是比较容易见到的一种野生动物。
通过豺的历史分布图可以看到,历史上从俄罗斯一直到中亚,再到南亚、东南亚一带都曾是它们的分布区。作为生态系统中的顶级捕食者,豺与其他大型兽类一样,受人类活动的影响较大,自然栖息地不断丧失,面临破碎化的风险。
目前豺的分布区域主要集中在南亚热带、亚热带的森林地区,在中国主要分布在藏东南、西南山地的林区以及甘肃、青海一带的山区。其中祁连山、阿尔金山地区分布着为数不多的北方豺的种群。
“春风不度玉门关”
与生活在南亚热带地区的南方豺相比,祁连山地区的北方豺体型更大,毛发更长,颜色偏浅更适应高海拔地区寒冷干燥的环境。“春风不度玉门关”描述的就是北方豺所生活的环境,而我们在古诗中的“玉门”也真的发现了北方豺的分布。
红色箭头所指蓝色区域
玉门坐落在祁连山国家公园的北缘,这块区域临近保护区但并不在保护区的范围之内,有放牧、采油、开矿等高强度的人类活动的影响,所以豺的出现让我们倍感惊讶。
发现豺的地方是座山,叫库伦达乌,蒙语是紫红色的山的意思。北方豺棕色的毛发很容易在环境中隐藏,这也是北方豺很典型的生境。
我们甚至在这里发现了北方豺的巢穴,记录到了北方豺罕见的繁殖行为。于是我们就在这块区域开展了较为深入的调查研究,尝试了解北方豺的种群数量、家域范围、威胁因素以及开展保护工作,探讨人与豺的共存问题。
我们团队有三个人,除了我之外,还有野生动物摄影师李祎斌老师,他记录到了很多关于北方豺精彩的影像,还有一个当地蒙古族的牧民小伙子,叫那音。
那音来自南边的肃北蒙古族自治县,他们四季轮牧享受到国家的草原补贴。而在北边玉门市的辖区,牧民则享受不到补贴,牲畜保险也并不完善,因此当地除了放牧活动之外还出现了一些其他的产业。
比如在北边是中国石油的厂区,布设了大量开采石油的机器(我们俗称“磕头机”)以及厂房设备,南面还会有一些非法的盗矿盗猎的活动,人为干扰的强度很大。
调查与保护
了解北方豺在人类活动的影响下的生存现状,主要通过红外相机的监测,我们将红外相机布设在山上,当有动物经过时相机会自动拍摄照片或视频,这样我们就能在减少对野生动物干扰的前提下,调查记录野生动物尤其是北方豺的生存情况。
除了红外相机监测之外,我们也对当地的牧民开展一些访谈,从他们口中我们也了解到了很多当地野生动物的情况。
在这一年多的时间里,我们共拍摄到86次豺的记录,也首次绘出了北方豺在该区域的活动范围。
我们最多一次记录到了13只豺同框的影像。此外我们还首次记录到了北方豺捕食的画面。
当地牧民形容豺很凶残,捕猎时会咬猎物的肛门区域,而这段珍贵的影像也向我们展现了豺群合作捕猎的方式,可以看到一只豺“锁喉”,另一只“掏肛”,依赖的团队协作,豺群可以捕获比自身体型更大的猎物。
在北方豺生活的区域还生存着其他的兽类,雪豹就是其中的“明星”物种。我们的红外相机拍到了雌性雪豹带仔的画面。小雪豹非常可爱,但也比较调皮,雪豹妈妈在用刨痕进行标记,而两只小雪豹就来扒拉我们的红外相机,本来好好的相机就给摔到地上了。很可惜,没过几天我们的目标物种——北方豺就从这里经过,但是只拍到了它们的脚和影子。
除了令人欣喜的记录,我们也发现了北方豺所面临的一些威胁。由于豺群会捕食家畜,很多当地牧民会放一些兽夹,甚至有的还会使用毒药进行报复性的猎杀,这对北方豺造成了直接的威胁。
红外相机拍摄到了一些伤残的个体,这个前肢暴露性的创口极有可能是被兽夹夹伤,红外相机甚至还拍到过三条腿的个体,它的左前肢缺失,也很有可能是兽夹造成的残疾。在野外,这种严重的伤残会严重影响个体的捕食效率,生存境况堪忧。后续红外相机再也没有拍到过它们的影像,它们大概率没能熬过祁连山的冬天。
石碓中休息的豺与不远处牧民的家
在人和动物冲突中,受伤的也不仅是豺,当地牧民也有苦衷。对于豺群而言,相较于野生的岩羊,经过驯养的家羊往往更容易捕获,因此它们也常常出现在牧民家的羊圈附近。
我们团队的牧民小伙子那音,对野生动物很感兴趣。他家牧场旁边就经常有豺群活动,豺也会去吃他家的羊。刚开始发现豺咬死羊的时候那英其实很兴奋,还用红外相机去拍豺吃羊的画面,但是几年下羊群受到了不小的损失,而且并没有得到相应的赔偿。按照他的说法,是他把这一群豺给养大了,但是自己却没有得到任何补偿。所以到后面他也开始纠结自己还要不要继续参与豺的调查与保护。
王老汉是玉门辖区的牧民,玉门跟肃北四季轮牧的放牧方式不太一样,他们是夏天在山里放羊,冬天就回到城镇,然后花钱去买草料来喂养牛羊。王老汉近两年每个夏天都会被豺吃掉二三十只羊,损失同样没办法得到补助,所以今年夏天他已经没办法在他长久生活的家乡里继续养羊了,他就只能花钱在市郊租了一块农场来继续他的生计。
除了人与动物冲突带来的一些报复性猎杀,我们也在当地发现一些发偷猎的行为。虽然偷猎行为不针对豺或者雪豹这些关键物种,但是布设的兽夹对区域内的所有野生动物甚至包括当地的牧民和牲畜都会产生较大的威胁。
豺群出现在露台开采的矿山
除此之外,豺也面临自然栖息地丧失的风险。豺分布区域里的很多山头会被开发成露天煤矿,有的区域会开发油田,导致很多自然的空间都被人类活动所占据,尤其是在保护区之外的区域。
不过包括豺在内的很多野生动物也有较强的适应环境的能力,它们其实也能够承受一定的人类活动带来的扰动,我们也能够在一些矿山周边发现豺群活动的迹象,不过它们的承受能力毕竟是有限的,人类社会的发展与野生动物生存之间的度该如何定义是一个很值得深入探讨的问题。
在当地,牧羊犬和流浪狗对于野生豺也是一个潜在的风险。二者之间活动范围高度重叠,亲缘关系较近,因此一些犬类高发的传染性疾病也会对野生豺群造成严重的威胁。
发现了这些问题我们需要去做一些保护行动,尝试去改善北方豺的生存困境。我们访谈了一些利益相关者。对于保护而言,不同地方的保护或者说不同区域的保护管理部门是有不同的侧重点的。比如保护区内部的保护工作是比较全面和规范的,而保护区之外的区域当地部门可能就没有太多的精力和时间去关注。而对于当地媒体和当地企业来说,他们可能会更加关注像雪豹这样的“明星”物种,而对豺这类关注度较低的物种保护却缺少支持和投入。
我们希望这片保护区之外的地方也能够开展一些相应的保护管理,比如反盗猎宣传,还有联合巡护这种管理模式等。但是人兽冲突问题一直是我们比较头疼的问题,如果当地社区和牧民都无法对豺这个物种产生好感甚至有一些仇恨的话,我们该如何在当地开展保护工作?当地的牧民的保护意愿的调查对我们有一些启发。
像肃北这边的牧民他们因为有各种政府补贴,比如:草原补贴、牲畜保险,所以他们对豺的保护意愿相对于玉门的牧民来说还是高一些的。所以我们可以先解决或者说帮他们缓解豺吃羊的问题,然后尝试申请一些相应的补助,缓解目前比较尖锐的人与动物冲突的难题。
我们在当地也开展了一些联合巡护的活动,也起到了一定的效果,至少当地牧民已经知道这片区域有我们这样的野生动物保护工作者在从事北方豺的调查保护工作,希望北方豺的故事能在祁连山延续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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